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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晓雯

剪辑｜灯灯、野格

十点东说念主物志原创

"幼年不知体制香，归来多次考不上"，这是本文作家晓雯在县城职责几年后最大的感受。

几年前，晓雯从深圳回到家乡上班，在几家民营企业间迤逦腾挪，千里重的 KPI、复杂的职场关连与频繁的东说念主事变动，让她始终处于对职责和生计的心焦之中。而她的丈夫身处国企，字画卯酉，福利都全，平定的"铁饭碗"生计与晓雯酿成了昭彰对比。

不同的职场生态，不光让晓雯和丈夫的破费不雅念、酬酢圈判然不同，更暗暗重塑着两东说念主的生计气派和对异日的筹算。在一次次拌嘴和摩擦中，晓雯也在想考：东说念主东说念主追求的"上岸"，是否也意味着搁浅了东说念主生的其他可能？

"县城牛马"，命不由己

"指令每天冷暴力小英，不让她直播，不让她参加早会，不让她跑客户。悉数东说念主都转发了一又友圈告白，林总挨个点赞，唯独跳过了她。小英每天来了办公室，干坐到放工，想想都痛苦。"

饭后，我和老公共享最近公司的八卦。小英是我们旅店的销售兼主播，这几天因为指令合手续的公开排挤，也曾快抑郁了。我看着她，心里十分悯恻，不知说念她还能撑到几时。老公听完，眼皮子也没抬，说起了寒冷话："没活儿干多好，就这样在公司坐着呗，没东说念主答理还清净哩！"

老公的话，完举座现了他我方在任场中的处境——一直被旯旮化，却后知后觉，职责十年，归来仍是小白。他倒志闲散满，颇有阿 Q 精神，"只须我不想当科长，我就是处长"。

我哭笑不得，耐性和他讲授：俺们民营企业可比不上你们公家单元，职场环境可谓是险象环生，略略不扎眼，饭碗就丢了，你这话是圭臬的"何不食肉糜"。民营公司逐利是根柢，死活时刻，管你是功勋老黄牛如故职场小萌新，照拿不误。

我的上一份职责亦然在民营企业打工。有一位前共事叫马哥，之前在公司负责集团内刊，是公司出了名的"笔杆子"，博览群书，业务才气过硬，就是脾气不够圆融，带着一股文东说念主的孤傲和犟劲，是以这样多年都没升上去。

每逢约聚，喝上二两酒，马哥就运转哭诉，细数我方多年来为集团付出了些许，一个东说念主从宁夏远赴我们中部省份发展，公司却连个副主任都不给他提。我成婚时请共事们吃饭，马哥借着酒劲儿哭得稀里哗啦，向在场面有东说念主倾诉他的屈身，场面一度窘态不已。

可即即是如斯由衷耿耿的老黄牛，临了的结局也并不"体面"。旧年，马哥的老指令退休，新指令下车之始三把火，反馈集团降本增效的战略，不到三个月就让马哥走东说念主了——先是不给他安排职责，接着又让东说念主力找他说话，让他待岗三个月，每个月只可拿到 1800 元的最低工资，时代淌若有稳当的位置，就让马哥转岗，否则就走东说念主。

马哥一运转也咽不下这语气，想和公司耗到底，毕竟他房贷加身，年事大了不好找职责。直到被送进集团下属的煤矿作念保安，马哥常识分子的尊荣碎了一地，干了一个多月，终于受不了每天 2 小时的通勤，不得不我方下野。

在县城，古设置与煤矿处于归并派太空下

马哥在公司干了整整十三年，尚且如斯，更况兼只来了一年的小英呢。

两个月前，我就闻到了上头要除名小英的"危机气味"。行动小英的半个摊派上司，她的直播职责量由我来制定，3000 分钟的硬性侦查加上互助拍摄、出去跑客户以及店内招待，果决很进击，不成想，旅店总司理林总大手一挥，小英的职责时辰平直翻倍，"我们用钱设了主播岗亭，就得多直播，否则这个岗亭的风趣在哪？"

行政级别上，我和小英分属不同的公司，我未便过多参预，加上林总坐言起行，我只可无奈看小英为了完成 KPI 竟日奔走。平日里，小英只须有时辰，就开着直播，嗓子每天都是嘶哑现象。有一天直播间没东说念主，小英借机休息了一会儿，恶果横祸被林总截到了她挂播玩手机的画面，并绝不原宥地发到了处分群。

此后，林总每天都在销售见面会上对小英心怀叵测："某些东说念主以为靠一张脸就能吃干饭，莫得事迹什么都空费；空坐在办公室当少奶奶，还不下去接客 …… "一个礼拜之后，小英情绪防地崩溃，自动下野。

我想起小英刚来时，林总给我们画的大饼：你们这个部门将来可不得了，异日是旅店发展的新引擎。以后给你们配 20 个东说念主，营收上来了，月入两万不是问题。

谁知这才过了一年，我的头像也曾熬成了职责群的前排老职工。我每每和老公烦恼公司曲直，说东说念主员流动率大，隔三差五就有东说念主下野，他老是大为不明："为什么他们要我方走，熬着不就行了吗？"

体制表里，天悬地隔

归根结底，我和老公是县城职场打工仔里两种不同的类型。

我们地点的城市，是中部省份下辖的四线小城，产业以农业和传统动力为主。这里的住户东说念主均收入唯独 2200 元，市区东说念主口仅有 40 多万，其余都漫步在各个县城。

我七八年前刚毕业在深圳上班时，月入过万，那时老公说，他一又友的媳妇在梓乡也月入过万。那时我还不知说念两者之间的离别，回乡职责后，才领悟小城市工资过万的含金量有多高。

老公和他的一又友们，以及一又友的媳妇们，基本都在土产货国企、行状单元、机关单元上班。按照梓乡东说念主对融会职责的珍摄经由，他们算是站在了县城职场鄙夷链的尖端，其次才是我们这种在私营企业职责的东说念主，再次则是莫得固定职责的打工仔，尔后两者是构筑县城东说念主群面庞的主流。

我们市是典型的重资源城市，老公地点的国企和我所属的私企都和动力行业沾边。不同的是，东说念主家是省国资委直属的下辖单元，无须为筹备发愁；而我们雇主是凭借一辆摩托车、两个桶跑输送起家的实干派，多年来积贮身家，鸟枪换炮，多次靠近筹备危机，两世为人才熬到今天。

冬日的县城街景

这几年靠近动力穷乏的问题，行业表里都在转型。老公所处的集团，高薪广纳贤才，向最热点的新动力、AI、低空经济方面探索，险些集中了县城的高质地东说念主才，以至诱骗了追求融会的外地东说念主才；而我们雇主的转型，却是投了家旅店，往服务业"卷"，光是关连户就跳跃全体职工的三分之一。

最大的差距当属职工待遇。我们是单休 + 五险，指令以为福利也曾顶了天，放眼全县乃至全市，几个雇主有魄力能给几千名职工上保障？而老公的单元是双休 + 五险一金，还有好多守秘福利，比如食堂厚味又低廉的饭菜，冬天披发烤火费，夏天披发避暑费，年底还有一笔好意思丽的奖金。

逢年过节，老公单元的福利多到分为好几个套餐，职工们拿着长达几页的表格勾勾选选；我们则领到了几桶八宝粥、毛糙面和火腿肠，一问竟然是疫情时候的存货，快落伍了，赶快当福利给职工发了。

老公过诞辰，单元成心给他准备了诞辰蛋糕

回家乡职责以前，我不知说念体制表里竟然有这样大的离别。

刚毕业在深圳上班时，我连换了几个东家，莫得一家企业会在五险一金、周末双休等问题上令我纠结。深圳是中国最大的侨民城市，群众都是外地东说念主，过年回家防碍易，我谨记，春节前，指令都不是见告我们什么时候上班，而是问我们能买到几号回来的票。

不少像我一样的外地共事，过年以至能连休 20 天。世俗作念团建参加举止，公司尽量都安排在周五或职责日，指令从不占用群众的高放工时辰。

自后我才领悟，那时我所享受的一切，是大城市独到的"福利"。我那时还莫得回梓乡的主义，老公劝我要为以后磋议，想回来发展，如故得考个公家单元。爽脆讲，那时我涓滴不睬解其中的必要性。直到我返乡找职责时才发现，销售是常态，五险一金是败坏，双休可遇不可求，终于贯串了老公的教育之谈。

在县城，有份职责、会我方开车高放工的女性，也曾算得上是"独处女性"了，想要在这里升职加薪、追求职业设想，简直是言不及义。

当今这份职责，是我在"僬侥里拔高个"，多方筛选后的最好选项——全市唯逐个家豪华旅店品牌，月薪 6500，交纳五险，离家 5 分钟，底下还带着几个小兵，出来进去亦然西装革履。但说白了，再若何顶着营销负责东说念主、品牌司理等花哨的名头，在宾客眼前都和洽归为"服务员"。

权衡生毕业，回乡端盘子、撤布草，我充满了对施行生计的无力感。

要平定，如故要解放？

职业影响着我的接受，以至塑造着我的脾气。

返乡劳动后，经济上的不安全感最为显著。我吃在公司住在家，一稔全穿职责服，攒点钱就想办大事。往日几年，买车、买房、放洋念书的钱，都是我每个月量入计出省出来的。而老公的钱老是蟾光，以至倒欠银行一大堆，却涓滴不见他垂危。

破费不雅念的打破，令我俩摩擦握住。世俗出去吃饭，我遇到贵价餐厅，转头就想走，老公则感触一句"好贵呀，不外没事，就吃这一次"；平日在家，他光电脑就有好几台，自行车、摩托车、小汽车、大汽车等交通用具一应俱全，问就是为了"毛糙" ...... 老公不睬解我每个月工资加稿费挣得也不少，若何鄙吝成这样，我则气他一分钱不存，将来若何办。

老公周围在体制内职责的一又友们，破费起来雷同绝不手软。他有次和我说，他一个一又友欠了花呗快要十万元，我听后以为不可想议，她家没添车也没添房，什么大件也没买，若何能硬生生花出去十万？老公一笑：日常破费才是历练生计品性的唯一圭臬。那位一又友家的东西全是入口的，光一个婴儿床就花了七千多，每年 iPhone 上新他们都要买，一买就是三台，还全是顶配。

平日一又友约聚，闲居自驾去房车基地玩

我依然不行知道，就算不存钱，每个月几千块的工资，想还上十万元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老公又笑了，说，这你就不懂了，阿谁一又友是独生女，东说念主家父母都是国企的厚爱职工，退休时还有一笔退休津贴，老两口的公积金也能提议来，三十多年的积蓄，至少有上百万，填上十万的穴洞算什么？最近他们家正主义去菲律宾旅游呢。

老公的酬酢圈内，大多是县城"体二代"。群众都是独生子女，东说念主到中年仍有父母维护，收入融会，儿女双全，生计平缓，完整得像城市宣传片里的幸福市民。

他有一个职场发小群，5 东说念主分属不同的子公司，无一东说念主下野，十多年里见证了互相相亲、成婚、头胎、二胎，情绪深厚。我初回乡时厌倦上班，想作念解放职业，老公面露难色，委婉教导，"那要是一又友们问起来，我若何先容你呀？这不成了没职责嘛，年青还好，异日若何办？"

平日里，我和他的一又友们约聚，群众坐在通盘畅想异日，磋议的话题都是：我们五个群众庭要通盘开车去内蒙自驾；你家孩子报了什么趣味班，我家孩子也要跟上；要不要通盘团购日本的儿童座椅；城东边新开了一家全羊现烤，我们下次约聚定在那里 …… 每每坐列其中，我总嗅觉我方和他们格不相入，以至生出了许多自卑。

和老公的一又友通盘去西北旅行，喝八宝茶

我生在农村，父母都是农民，莫得退休金，也无法给我托底。当今我拼凑算有"半个职责"，老公一家当然看不上，公婆时每每转发体制内招考的报名联络让我碰侥幸，他们认为，哪怕在县幼儿园作念个打散工，也比在旅店上班融会。

我的吹法螺心浓烈受辱，气过、吵过、也闹过，家东说念主从此不再迎面说起，可每当我静下心来想考将来的路何去何从，如果 35 岁被裁，该如何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生计，如实一派迷濛。

但若问我，老公那种稳定的、可预料异日的体制内生计，是我想要的吗？我的谜底亦然"就怕"。

我生来好奇心很重，可爱一切崭新事物。高考时报志愿，家门口就有相配好的学校，但我发怵从此一辈子都走不出我们省，报考志愿时，日东月西地选，临了去了广东。

大学时代，我尝试过各式兼职，收货是一方面，想体验不同职业带给东说念主的新奇感受是更迫切的成分。我作念过学校情绪讨论中心助理，作念过旅游网站兼职剪辑，我方权衡写公众号、拍 vlog（十年前 vlog 刚参预中国），作念数学教练，学校各式社团绽开日有举止我就报名，没课的日子，寝室里基本见不到我的身影。

毕业时，同学们都想收拢两年应届生的黄金身份考学，我却一头扎进社会找职责，还没拿到大学毕业证，就走特批成为上市公司的厚爱职工。

之后我一齐跳槽到了互联网，也在媒体任职过。我可爱变换的、多元的文化，自后辞职游历过 26 个国度，也给一些网站兼职撰稿，采访时有幸斗殴过各式大佬、网红、企业家。这些过往的东说念主生体验，都让我以为不虚此行。

纪念县城后，我总嗅觉我方变得更心虚，更苟且偷生了。每次和考入公安税务系统的一又友聊起我对她们的维护，她们也维护我往日丰富精彩的履历。

一又友让我问问我方的内心，到底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计？我答不上来。但那一刻，我的脑海中片刻闪回了一个场景——当年辞职环游寰宇前，我曾坐在深圳最着名的粤海街说念超甲级写字楼里，对着窗外发愣，心里唯唯一个见地世博官方体育app下载，"寰宇那么稠密，我想要活得丰盛"。